唐代传奇之《莺莺传》-原文及译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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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猎奇八卦
- 2024-04-29 21:3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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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元稹(公元779─831年),字微之,唐河南(今河南洛阳)人。贞元九年明经及第,贞元十九年中拔萃科,授校书郎。元和元年制科中第,拜左拾遗,授河南尉,又授监察御史。这段时间正直敢言,因此得罪宦官和守旧官僚,元和五年贬官江陵,士曹参军,转而依附宦官,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(宰相)。太和五年死在鄂岳节度使任上。元氏诗与白居易齐名,世称“元白体”。有《元氏长庆集》六十卷。这篇小说,大约是把自己一段情场经历作为素材。后代根据这篇作品而写成的东西很多,尤以金人董解元的《弦索西厢》和元人王实甫的《西厢记》最为著称。《莺莺传》译文: 贞元年间,有个张姓书生,他性格温柔,感情丰富;容貌俊美,风度儒雅,意志坚定,个性孤傲,不合礼仪的事就不做,有时和朋友一同游玩、饮宴,人员嘈杂,其他人都起哄吵闹,张生虽然随和却始终不受干扰,因此二十三岁了,还没有接触过女性。知道的人问他,他告诉对方说:“登徒子①不算是喜爱美色的人,他只是有淫欲,我是真正喜爱美色的人,但我却遇不到。为什么这样说呢?只要是美人,未尝不铭记在我心中,由此可知我不是个无情的人。” 【注释】①【登徒子】传为战国末年人。宋玉的《登徒子好色赋》中说楚国人登徒子的妻子长得很丑,登徒子仍同她生了五个孩子,后人也就把他作为好色的代表人物。张生这里把起哄的人比作只是追求淫乱的登徒子。 过没多久,张生到蒲州游玩,蒲州有个普救寺,张生就借宿在这里。同时,正巧有个崔家寡妇路过蒲州,要回长安,也住在这里。这个崔氏妇人,娘家姓郑,与张生的母亲同姓,排起亲族关系来,崔寡妇却是张生的远房姨妈。这一年,节度使浑死在蒲州。有个大将叫丁文雅,不擅于治军,兵士乘机作乱,大肆抢掠。崔氏家境富裕,奴仆众多,住在寺里非常害怕,不知该倚靠谁才好。张生和蒲州的将领有交情,就请官员保护崔家,崔家才没有遭难。十多天后,观察使杜确奉天子的旨意来主管军政,兵士至此才停止抢掠。郑氏非常感激张生的恩德,便设宴款待张生,并对张生说:“姨妈是个寡妇,独自扶养着幼小的儿女,不幸遭逢军队大乱,实在难以自保。我的儿女就像是你重新给他们生命,这恩情实在超出一般啊。今天我叫他们用对待兄长的礼节来见你,希望能报答你的恩情。”她的儿子名叫欢郎,年约十多岁,长得温和好看;郑氏又叫女儿,说道:“出来拜见你兄长,你兄长救了你。”她过了很久也不肯出来,以生病为由推辞不愿见张生。郑氏生气地说:“是张兄保全了你的性命,不然的话,你就要被掳走了,哪还有理由避嫌?”又过了很久,她才出来。穿着家常便服,面容丰润,不加装饰,两颊绯红,容貌非常艳美,光采动人。张生大吃一惊,忙向她回礼。她顺势就坐在郑氏身边。因为郑氏逼她出来和张生见面,此时她便微微含怨看着母亲,娇弱的好像身体支持不住一样。张生问她的芳龄,郑氏说:“她生于当今圣上甲子年的七月,到如今贞元庚辰年,十七岁了。”张生慢慢用话套她,她也不回答。直到宴席结束也是如此。张生从此迷恋上她,想表白却苦无机会。 崔莺莺的婢女叫红娘,张生私下送她许多礼物,乘机说出自己心事。婢女吓坏了,红着脸跑开,张生很后悔。第二天,婢女来了,张生便羞愧地向她道歉,不再谈到莺莺的事。婢女便对张生说:“郎君的话,我不敢说,也不敢泄漏。然而崔家你是很清楚的。为什么不利用她们对您的感恩去求婚呢?”张生说:“我从小时候起,就不喜欢随便与人结交。有时身在穿着美丽的女子间,也从不偷看一眼。想不到最后还是被迷住。昨天酒宴当中,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。一整天走路忘了停下、吃饭不知味道,倘若请媒人去说亲,行定亲礼,那么在这几个月之间,我就要死了。你说我该怎么办呢?”婢女说:“崔小姐贞洁自守,即使是长辈也不能用非礼的言语冒犯她,下等人的主意,实在难以打动她。然而她擅于写文章,常常吟诗作赋,感动久久不停。你不妨试着作情诗去挑动她。不然的话,就没有办法了。”张生大喜,立即写成《春词》两首交给她。这晚,红娘又来了,拿着彩色的信笺交给张生说:“崔小姐叫我送来的。”诗篇名《明月三五夜》,诗句是: 待月西厢下,迎风户半开。 拂墙花影动,疑是玉人来。 张生隐约猜到其中含义。这晚,是庚辰年二月十四日。崔莺莺住处东墙有一棵杏花树,攀登上去就可翻越围墙。十五月圆的晚上,张生以树翻越围墙。到西厢房时,门已半开着,红娘睡在床上。张生叫醒她,红娘吃惊地问道:“您怎么会来这儿?”张生骗她说:“崔小姐写信叫我来的。你替我告诉她吧。”不一会,红娘出来,连声说:“来了,来了!”张生又惊又喜。等崔莺莺到了,却是态度庄重,面容严肃,狠狠数落张生说:“兄长救活我一家,恩情可谓深厚。所以母亲把弱子幼女托付给您。为什么叫坏丫鬟送来淫秽的诗词?您开始时保护别人不遭灾难,最后却是趁火打劫地想得到人家。这是用淫乱来代替暴乱,又有多少差别呢?我本想把诗压下来,但那就是包庇别人的恶行,是不道德的,若是告诉母亲,那就背弃您的恩情,是不好的;打算叫丫鬟转告,又怕不能传达我的真实思想,所以写一首短诗,希望有机会亲自说明。又怕兄长有顾虑,只好用鄙薄的文词,只有这样您才一定会来。不合礼教的举动,怎能不心中有愧。只是希望您用礼义约束自己,不涉于淫乱!”说完,转身就走了。张生不知所措,呆了好久才恢复过来。只好跳出围墙,从此绝望。过了几天,张生在睡觉,忽然有人推醒他。他惊慌地坐起来,却是红娘抱着被子拿着枕头来,拍拍张生说:“来啦,来啦!还睡什么呢!”她把枕头并排放好,铺好被子又离开。张生揉揉眼睛坐了很久,还怀疑自己在作梦,但还是等待着。一会儿红娘陪着崔莺莺来,莺莺到时,非常娇羞,好像连动动四肢的力气也没有了,和从前的端庄又不一样。这天晚上,是十八。月亮斜挂在天上,晶莹明亮,清幽的光洒满床,张生心里飘飘然。天快亮的时候,红娘催促莺莺离开。崔莺莺低声抽泣着,红娘又扶着她离开,整晚她没有说过一句话。张生看到天蒙蒙亮便起床,疑心道:“难道这是梦吗?”等到天亮,看到脂粉的痕迹留在手臂上,衣服上还有香气;泪珠亮晶晶的,还在床上闪着光。这之后又过十几天,莺莺没有一点消息。张生写《会真诗》三十韵,诗还没有做完,正巧红娘来,张生便把诗交给她,叫她送给崔莺莺,莺莺又开始和他来往。一样晚上悄悄地来,早上悄悄离去,一起住在西厢房里,差不多一个月。张生曾经追问郑老夫人的心思,莺莺说:“我已经没有什么办法。”没过多久,张生要去长安,先把情况告诉她。崔莺莺似乎没有不高兴的话,然而面带愁容的模样哀婉动人。张生要出发的前两天晚上,就没有再见到她,张生只好西去长安。几个月后,重游蒲州,又和崔莺莺在一起好几个月。崔莺莺很会写作,擅长诗文。张生拜托过好多次,却始终没有看过一个字。经常是张生自己写文章去挑逗,但她也不怎么看。崔莺莺的过人之处,也许就是技艺很熟练,但样子却像不懂;说话敏捷而有口才,但却很少回答。她对张生的情意深厚,然而从来没有用言词表达过,高兴或生气也很少表现在脸上。有时独自在夜晚弹琴。曲调哀怨凄恻动人。张生偷偷听到,求她再弹,她却再也不弹。张生因此对她更加迷惑。 不久因为科举考试日期到了,张生又要去长安。分手那晚,自己不再说要离开,只是在崔莺莺的身边忧愁悲叹。崔莺莺也暗自明白将要诀别,神态恭敬,柔声细语,慢慢地对张生说:“开始淫乱,最后被您抛弃,我不敢有怨恨。假如您始于淫乱。最后不抛弃我,这就是您的情义了。那么白头偕老的誓言,也算是有结局,又何必为这次分别感伤呢?但您既然不愉快,我没有什么可用来安慰您的,您常说我会弹琴,以前害羞,没有满足您的要求,如今您要走了,我就满足您的心愿吧。”于是擦好琴,弹起《霓裳羽衣曲》的序曲,才弹了几声,琴声哀怨混乱,也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了,崔莺莺也骤然停止,丢开琴,泪水涟涟,跑到自己房里,再也不出来了。第二天早上张生就离开了。 第二年,考试不中,张生便留在京城。于是寄信给崔莺莺,以安慰她的心。崔莺莺的回信,大致记在这里,信上说: 捧读来信,爱抚之意极为深厚。儿女之情,悲喜交集!还送我一盒花粉,一支口红,送我这些装饰品,但我又为谁打扮呢?看到这些东西更增添了思念,只是增加了悲叹而已。从信中得知您就在京城,温习学业里进修的要点本在求得安宁。只恨我这个粗陋的人,永远被抛开了。命中如此,知道了还有什么好说呢?从去年秋天以来,经常恍恍惚惚若有所失。在热闹场合,有时强颜欢笑,更深夜静独自一人时,无时无刻不珠泪成串。甚至睡梦中,也常常由于离别忧思而抽咽。缠绵恩爱,一时如同平常一样,幽会还没有结束,惊魂已随梦断。虽然半边被窝还是暖和的,但想起您来已非常遥远。前些日子分别后,转眼已过一年。长安是行乐的地方,到处都会触动情思。好在您没有忘记我这微不足道的人,眷恋之情从未倦怠。我浅薄的心意,无法用来酬报您。至于生死相守的盟约,却永远不变。我从前因为您是中表之亲,有时同在一起吃饭。我经不住诱惑,便献出了一片痴情。少女情不能自禁。您像司马相如用弹琴挑逗卓文君那样来挑逗我,我却未能像高氏之女用投梭拒绝谢鲲那样拒绝您。等到我们同衾共枕时,情深意长。我一片痴情,以为可以有所寄托,怎能想到见您之后,却不能缔结良缘,而我却以自已献身为羞耻,不能公开侍奉您。毕生长恨,除了悲叹还有什么好说的!假如仁人的心,能成就我卑微的心愿,那么我就是死了,也像活着一样。如果旷达的人不屑私情,忽略小节追求大业,把先前的情分看成丑行,把诱迫的誓盟认为是可以不用遵守,那我将骨毁形销,赤诚之心永不改变,如同坠落的花朵和枯叶依风随露,仍然托身在您脚下的尘土之中。生死至诚,尽言于此。对着信纸呜咽流浪,感情无法表达。千万保重,千万保重,玉环一枚,是我小时玩的东西,寄给您佩带在腰上。玉表示坚韧不变,环表示周而复始永不断绝。附带寄上乱丝一缕,斑竹荼碾子一个。这几样东西不值得珍重,用意是希望您像玉一样坚贞,我的志向像环一样永不改变。泪痕留在竹上,愁思萦绕如丝如缕。用这些东西表达感情,作为相爱的见证。心靠得近,身子却离得远,相见无期。幽恨凝聚!神驰千里和您相会。千万保重!春风吹着常易得病,努力加餐为好。自己多保重,不要以我为念。 张生把她的信拿给朋友看,因此当时很多人都知道这事。他的好友杨巨源喜欢写诗,为此写了题为《崔娘》的一首绝句: 清润潘郎玉不如,中庭蕙草雪销初。 风流才子多春思,肠断萧娘一纸书。 河南元稹也续张生的《会真①诗》写了三十韵,诗中写道: 【注释】①【会真】意为遇仙。 微微月光透帘栊,闪闪萤光穿碧空。 远方天色始缥缈,低处树影已葱茏。 风吹庭竹龙吟起,鸟鸣井桐鸾声同。 罗绡飘拂垂薄雾,环佩叮咚响轻风。 仙人仪仗随王母,云霭迷漫拥仙童。 夜深欢会静悄悄,清晨晤别尔蒙蒙。 鞋面刺缜珠光闪,裤上印花纹样隆。 琼玉宝钗似彩凤,绫罗披肩若彩虹。 说是来自瑶华浦,将要朝拜碧玉官。 因游东都洛城北,偶往宋玉邻家东②。 【注释】②【宋玉邻家东】即“登徒子”中的故事。宋玉在《登徒子好色赋》中说:他家东邻有美女,常登墙头看他。这里暗指崔莺莺和他相见。 戏弄初时微拒绝,温柔情意已暗通。 低头鬓发蝉翼动,回身轻步玉庆蒙。 转侧颜面花雪貌,登床抱入绮罗丛。 鸳鸯交颈翩翩舞,翡翠交欢在一笼。 眉黛含羞局凝聚,唇红暖意更冲融。 气息清香花蕊发,皮肤温润玉肌丰。 无力卷将臂腕动,多娇爱把柔躯躬。 汗流如珠点点滴,发乱蓬山绿葱葱。 方喜迎得千年会,忽听已打五更钟。 留连时刻心有恨,缱绻情深意难终。 慵懒脸色含愁态,芬芳词语誓心衷。 赠环比喻命运共,留结表示心事同。 泪流妆粉宵对镜,残灯远处飞暗虫。 蜡烛光摇仍苒苒,旭日东升渐瞳胧。 乘鹜回到洛水去,①吹箫飞登中岳嵩。② 衣香犹如染香麝,枕腻尚留胭脂红。 妾心愁如塘中草,君身飘流类转蓬。 素琴弹奏别鹤操③。仰首天汉盼归鸿。 大海辽阔实难渡,青天高远不易冲。 行云欢会无处所,空留箫史④在楼中。 【注释】①【乘鹜回到洛水去】鹜,通“凫”。《洛神赋》中形容洛神“体迅飞凫,飘忽若神”。这里把莺莺的回房比做洛神离去。 ②【吹箫飞登中岳嵩】传说周灵王的太子王子乔好吹笙,曾在嵩山修炼,后在缑(音gōu)氏山乘白鹤仙去。这里暗指张生去长安。 ③【别鹤操】《古今注》上说:高陵牧子娶妻五年没有孩子,父兄要他另娶,妻子听说后夜里倚门悲啸,牧子很伤感,作了这支曲。 ④【箫史】春秋时人,善吹箫,秦穆公把女儿弄玉嫁给他。他每次吹箫,弄玉相和,都有飞外飞来,秦穆公为他们建了一座飞外台,后箫史乘龙仙去,弄玉也乘凤相随。 张生的朋友听到这事,都觉得很讶异,然而张生的情意已断绝。元稹和张生非常友好,便问他为什么要断绝跟莺莺的关系。张生说:“大凡上天所造就的绝代佳人,不危害她自身,就一定为害他人。如果崔莺莺婚配富贵人家,凭借着娇宠,不成云不成雨,就成为蛟成为螭,我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。从前殷商的辛帝,西周的幽王,拥有百万人口的国家,力量很雄厚,然而一个女子就可以破坏它,溃散他的民众,宰割他的躯体,至今仍被天下人耻笑。我的德行不足以战胜妖孽,因此只好克制感情。”这时在座的人全都非常感叹。 后来,崔莺莺又嫁给别人,张生也另外娶妻。有次他刚巧经过崔莺莺住处,便透过她的丈夫告诉崔莺莺,请求以表兄的身份见面。丈夫告诉她,崔莺莺却始终不肯出来。张生哀怨的心情流露到脸上。崔莺莺知道后偷偷写一首诗,诗说: 自从消瘦减容光,万转千回懒下床。不为旁人羞不起,为郎憔悴却羞郎。 终于没有见他。几天以后,张生要走,她又写一首诗来谢绝: 弃我今何道,当时且自亲。 还将旧时情,怜取眼前人。 从此再也没有消息。当时的人大都称赞张生是善于补过的人。我常在朋友聚会之时,谈到这件事。要使聪明的人不再做这种件事,而做了这种事的人不要再被迷惑。 贞元年间的一个九月,友人李公垂住在我靖安里的家中,我同他谈到这事。李公垂极称奇异,便写了《莺莺歌》以传播这件事。崔氏小名莺莺,李公垂以她的名字作为篇名。附、《莺莺传》原文 唐贞元中,有张生者,性温茂,美风容,内秉坚孤,非礼不可入。或朋从游宴,扰杂其间,他人皆汹汹拳拳,若将不及;张生容顺而已,终不能乱。以是年二十三,未尝近女色。知者诘之,谢而言曰:“登徒子非好色者,是有凶行。余真好色者,而适不我值。何以言之?大凡物之尤者,未尝不留连于心,是知其非忘情者也。”诘者识之。无几何,张生游于蒲,蒲之东十余里,有僧舍曰普救寺,张生寓焉。适有崔氏孀妇,将归长安,路出于蒲,亦止兹寺。崔氏妇,郑女也;张出于郑,绪其亲,乃异派之从母。是岁,浑瑊薨于蒲,有中人丁文雅,不善于军,军人因丧而扰,大掠蒲人。崔氏之家,财产甚厚,多奴仆,旅寓惶骇,不知所托。先是张与蒲将之党有善,请吏护之,遂不及于难。十余日,廉使杜确将天子命以总戎节,令于军,军由是戢。郑厚张之德甚,因饰馔以命张,中堂宴之。复谓张曰:“姨之孤嫠未亡,提携幼稚,不幸属师徒大溃,实不保其身,弱子幼女,犹君之生,岂可比常恩哉?今俾以仁兄礼奉见,冀所以报恩也。”命其子,曰欢郎,可十余岁,容甚温美。次命女:“出拜尔兄,尔兄活尔。”久之辞疾,郑怒曰:“张兄保尔之命,不然,尔且掳矣,能复远嫌乎?”久之乃至,常服睟容,不加新饰。垂鬟接黛,双脸销红而已,颜色艳异,光辉动人。张惊为之礼,因坐郑旁。以郑之抑而见也,凝睇怨绝,若不胜其体者。问其年纪,郑曰:“今天子甲子岁之七月,终于贞元庚辰,生年十七矣。”张生稍以词导之,不对,终席而罢。张自是惑之,愿致其情,无由得也。崔之婢曰红娘,生私为之礼者数四,乘间遂道其衷。婢果惊沮,腆然而奔,张生悔之。翼日,婢复至,张生乃羞而谢之,不复云所求矣。婢因谓张曰:“郎之言,所不敢言,亦不敢泄。然而崔之姻族,君所详也,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?”张曰:“余始自孩提,性不苟合。或时绔绮间居,曾莫流盼。不为当年,终有所蔽。昨日一席间,几不自持。数日来,行忘止,食忘饱,恐不能逾旦暮。若因媒氏而娶,纳采问名,则三数月间,索我于枯鱼之肆矣。尔其谓我何?”婢曰:“崔之贞慎自保,虽所尊不可以非语犯之,下人之谋,固难入矣。然而善属文,往往沉吟章句,怨慕者久之。君试为喻情诗以乱之,不然则无由也。”张大喜,立缀春词二首以授之。是夕,红娘复至,持彩笺以授张曰:“崔所命也。”题其篇曰《明月三五夜》,其词曰:“待月西厢下,近风户半开。拂墙花影动,疑是玉人来。”张亦微喻其旨,是夕,岁二月旬有四日矣。崔之东有杏花一株,攀援可逾。既望之夕,张因梯其树而逾焉,达于西厢,则户半开矣。红娘寝于床,生因惊之。红娘骇曰:“郎何以至?”张因绐之曰:“崔氏之笺召我也,尔为我告之。”无几,红娘复来,连曰:“至矣!至矣!”张生且喜且骇,必谓获济。及崔至,则端服严容,大数张曰:“兄之恩,活我之家,厚矣。是以慈母以弱子幼女见托。奈何因不令之婢,致淫逸之词,始以护人之乱为义,而终掠乱以求之,是以乱易乱,其去几何?试欲寝其词,则保人之奸,不义;明之于母,则背人之惠,不祥;将寄与婢仆,又惧不得发其真诚。是用托短章,愿自陈启,犹惧兄之见难,是用鄙靡之词,以求其必至。非礼之动,能不愧心,特愿以礼自持,无及于乱。”言毕,翻然而逝。张自失者久之,复逾而出,于是绝望。数夕,张生临轩独寝,忽有人觉之。惊骇而起,则红娘敛衾携枕而至。抚张曰:“至矣!至矣!睡何为哉?”并枕重衾而去。张生拭目危坐久之,犹疑梦寐,然而修谨以俟。俄而红娘捧崔氏而至,至则娇羞融冶,力不能运支体,曩时端庄,不复同矣。是夕旬有八日也,斜月晶莹,幽辉半床。张生飘飘然,且疑神仙之徒,不谓从人间至矣。有顷,寺钟鸣,天将晓,红娘促去。崔氏娇啼宛转,红娘又捧之而去,终夕无一言。张生辨色而兴,自疑曰:“岂其梦邪?”及明,睹妆在臂,香在衣,泪光荧荧然,犹莹于茵席而已。是后又十余日,杳不复知。张生赋《会真诗》三十韵,未毕,而红娘适至。因授之,以贻崔氏。自是复容之,朝隐而出,暮隐而入,同安于曩所谓西厢者,几一月矣。张生常诘郑氏之情,则曰:“我(明抄本“我”作“知”)不可奈何矣,因欲就成之。”无何,张生将之长安,先以情喻之。崔氏宛无难词,然而愁怨之容动人矣。将行之再夕,不可复见,而张生遂西下。数月,复游于蒲,会于崔氏者又累月。崔氏甚工刀札,善属文,求索再三,终不可见。往往张生自以文挑,亦不甚睹览。大略崔之出人者,艺必穷极,而貌若不知;言则敏辩,而寡于酬对。待张之意甚厚,然未尝以词继之。时愁艳幽邃,恒若不识;喜愠之容,亦罕形见。异时独夜操琴,愁弄凄恻,张窃听之,求之,则终不复鼓矣。以是愈惑之。张生俄以文调及期,又当西去。当去之夕,不复自言其情,愁叹于崔氏之侧。崔已阴知将诀矣,恭貌怡声,徐谓张曰:“始乱之,终弃之,固其宜矣,愚不敢恨。必也君乱之,君终之,君之惠也;则殁身之誓,其有终矣,又何必深感于此行?然而君既不怿,无以奉宁。君常谓我善鼓琴,向时羞颜,所不能及。今且往矣,既君此诚。”因命拂琴,鼓《霓裳羽衣序》,不数声,哀音怨乱,不复知其是曲也。左右皆嘘唏,崔亦遽止之。投琴,泣下流连,趋归郑所,遂不复至。明旦而张行。明年,文战不胜,张遂止于京,因贻书于崔,以广其意。崔氏缄报之词,粗载于此。曰:“捧览来问,抚爱过深,儿女之情,悲喜交集。兼惠花胜一合,口脂五寸,致耀首膏唇之饰。虽荷殊恩,谁复为容?睹物增怀,但积悲叹耳。伏承使于京中就业,进修之道,固在便安。但恨僻陋之人,永以遐弃,命也如此,知复何言?自去秋已来,常忽忽如有所失,于喧哗之下,或勉为语笑,闲宵自处,无不泪零。乃至梦寝之间,亦多感咽。离忧之思,绸缪缱绻,暂若寻常;幽会未终,惊魂已断。虽半衾如暖,而思之甚遥。一昨拜辞,倏逾旧岁。长安行乐之地,触绪牵情,何幸不忘幽微,眷念无斁。鄙薄之志,无以奉酬。至于终始之盟,则固不忒。鄙昔中表相因,或同宴处,婢仆见诱,遂致私诚,儿女之心,不能自固。君子有援琴之挑,鄙人无投梭之拒。及荐寝席,义盛意深,愚陋之情,永谓终托。岂期既见君子,而不能定情,致有自献之羞,不复明侍巾帻。没身永恨,含叹何言?倘仁人用心,俯遂幽眇;虽死之日,犹生之年。如或达士略情,舍小从大,以先配为丑行,以要盟为可欺。则当骨化形销,丹诚不泯;因风委露,犹托清尘。存没之诚,言尽于此;临纸呜咽,情不能申。千万珍重!珍重千万!玉环一枚,是儿婴年所弄,寄充君子下体所佩。玉取其坚润不渝,环取其终使不绝。兼乱丝一絇,文竹茶碾子一枚。此数物不足见珍,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,弊志如环不解,泪痕在竹,愁绪萦丝,因物达情,永以为好耳。心迩身遐,拜会无期,幽愤所钟,千里神合。千万珍重!春风多厉,强饭为嘉。慎言自保,无以鄙为深念。”张生发其书于所知,由是时人多闻之。所善杨巨源好属词,因为赋《崔娘诗》一绝云:“清润潘郎玉不如,中庭蕙草雪销初。风流才子多春思,肠断萧娘一纸书。”河南元稹,亦续生《会真诗》三十韵。诗曰。微月透帘栊,萤光度碧空。遥天初缥缈,低树渐葱胧。龙吹过庭竹,鸾歌拂井桐。罗绡垂薄雾,环珮响轻风。绛节随金母,云心捧玉童。更深人悄悄,晨会雨濛濛。珠莹光文履,花明隐绣龙。瑶钗行彩凤,罗帔掩丹虹。言自瑶华浦,将朝碧玉宫。因游洛城北,偶向宋家东。戏调初微拒,柔情已暗通。低鬟蝉影动,回步玉尘蒙。转面流花雪,登床抱绮丛。鸳鸯交颈舞,翡翠合欢笼。眉黛羞偏聚,唇朱暖更融。气清兰蕊馥,肤润玉肌丰。无力佣移腕,多娇爱敛躬。汗流珠点点,发乱绿葱葱。方喜千年会,俄闻五夜穷。留连时有恨,缱绻意难终。慢脸含愁态,芳词誓素衷。赠环明运合,留结表心同。啼粉流宵镜,残灯远暗虫。华光犹苒苒,旭日渐瞳瞳。乘鹜还归洛,吹箫亦上嵩。衣香犹染麝,枕腻(鼓浪屿在哪里个城市?鼓浪屿位于厦门,因岛上的鼓浪石而得名,与厦门大学隔海相望。鼓浪屿代表景点有:日光岩、菽庄花园、皓月园、毓园、鼓浪石等等。)尚残红。幂幂临塘草,飘飘思渚蓬。素琴鸣怨鹤,清汉望归鸿。海阔诚难渡,天高不易冲。行云无处所,萧史在楼中。张之友闻之者,莫不耸异之,然而张志亦绝矣。稹特与张厚,因征其词。张曰:“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,不妖其身,必妖于人。使崔氏子遇合富贵,乘宠娇,不为云,不为雨,为蛟为螭,吾不知其所变化矣。昔殷之辛,周之幽,据百万之国,其势甚厚。然而一女子败之,溃其众,屠其身,至今为天下僇笑。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,是用忍情。”于时坐者皆为深叹。后岁余,崔已委身于人,张亦有所娶。适经所居,乃因其夫言于崔,求以外兄见。夫语之,而崔终不为出。张怨念之诚,动于颜色,崔知之,潜赋一章词曰:“自从消瘦减容光,万转千回懒下床。不为旁人羞不起,为郎憔悴却羞郎。”竟不之见。后数日,张生将行,又赋一章以谢绝云:“弃置今何道,当时且自亲。还将旧时意,怜取眼前人。”自是绝不复知矣。时人多许张为善补过者。予常与朋会之中,往往及此意者,夫使知者不为,为之者不惑。贞元岁九月,执事李公垂,宿于予靖安里第,语及于是。公垂卓然称异,遂为《莺莺歌》以传之。崔氏小名莺莺,公垂以命篇。